12月16日,在俄罗斯首都莫斯科,行人走过街边的外币兑换点。 记者 戴天放 摄
三日惊魂:还原暴跌始末
15日,俄罗斯外汇市场上卢布跳水,汇率跌幅创下自1999年4月以来最高纪录,收盘时达到1美元兑63.4卢布;欧元对卢布汇价达到1欧元兑78.81卢布。
就在这个“黑色星期一”的前四天,俄罗斯央行刚刚宣布把基准利率由9.5%上调至10.5%。今年年初以来,在国际油价重挫和西方对俄制裁的利空消息影响下,卢布贬值超过了50%。
16日凌晨,外汇交易员还没从头一天的卢布暴跌中回过神来,就听到了俄罗斯央行紧急加息的消息。俄罗斯央行宣布,将基准利率由10.5%直接提升至17%,为1998年俄罗斯债务违约后加息幅度之最。俄罗斯央行在公告中说:“央行必须抑制卢布贬值和通胀风险急剧升高。”
不过,卢布暴跌仍在继续。当日,欧元对卢布汇率一度超过1:100,美元对卢布汇率一度超过1:80。对俄罗斯来说,这是一个无比糟糕的“黑色星期二”。
就在那天晚上,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主持召开了金融经济形势会议,就应对卢布大幅贬值的措施作出新的部署。17日,梅德韦杰夫再次组织政府经济部门、俄央行和大型企业召开金融经济形势会议,他要求立即采取措施稳定货币市场。
梅德韦杰夫说,俄政府部门和央行已制定一系列稳定货币市场的措施,他将签署其中必要措施以缓解紧张局势。在梅德韦杰夫看来,促使卢布大幅贬值的制裁和石油走势因素不由俄罗斯控制,目前卢布汇率大跌的情况不符合俄罗斯国内基本经济情况,卢布被低估已影响到国家正常的经济运行。但俄罗斯有充足的资金储备和丰富的市场手段应对汇率震荡和紧张的经济局势。
随后,为了稳定币值,俄罗斯财政部决定向市场出售70亿美元外汇结余资金。副财长莫伊谢耶夫表示,财政部将出售财政账户中的外汇储备,“要多少就卖多少”,这一干预措施持续时间“要多久就多久”。
俄罗斯央行第一副行长尤达耶娃也在17日表示,俄央行将向金融机构提供更多外汇,旨在实现外汇市场供求平衡,使卢布汇率在近期恢复稳定。尤达耶娃强调说,外界无需担心俄金融机构和各类企业无法按期偿还外债,俄罗斯不会出现债务违约。
根据公告,俄央行还会继续调整银行间债券回购机制,根据需要适当提高债券回购的限额和频率。同时,俄央行将向非金融机构提供更多的外汇贷款,还将采取措施鼓励金融机构发放贷款。
一系列组合拳打出去后,外汇市场上卢布终于大幅反弹。17日当天,卢布对美元升幅一度高达11%。莫斯科交易所当日收盘时,1美元兑换66.8卢布,比前一交易日收盘时下跌5.67卢布;1欧元兑换83.0005卢布,比前日收盘时下跌10.3855卢布。
在卢布暴跌的几天里,俄罗斯居民为了避免货币贬值对日常生活的影响,纷纷前往商场购买必需品,很多车行、电器行和奢侈品商店也是人头攒动,俄罗斯国内的有钱人和代购客集中在这里“抄底”。有报道称,在莫斯科市中心红场上久负盛名的“古姆”百货商场,收款处排起了长队。不过,为了避免汇兑损失,一些经销商暂停了汽车的销售,苹果公司也暂停了在俄罗斯线上销售iPhone、iPad和苹果电脑。
从15日到17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并未公开表态。其发言人佩斯科夫说,对经济问题负责的是梅德韦杰夫和他的政府班底,而非总统本人。也有报道称,凌晨加息很可能是普京的决策。18日,俄罗斯举行年终记者会。普京出面解读了目前俄罗斯面对的多重困境,并表示俄罗斯会出台更多举措提振经济和稳定币值。英国《金融时报》还援引俄罗斯总统普京的顾问别洛索夫的话说,“政府和央行已经努力行事,遏制这场汇市狂欢。”
正本清源:谁逼卢布跳崖
从俄罗斯自身经济看,本次卢布狂贬可以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经济增长过度倚重油气部门的积弊一直未消,再加上新兴经济体普遍陷入低速增长和国际油价进入下降通道两大因素叠加,才酿此大祸。
长期以来,国际金融市场形成了这样的规律:美元越强势,油价越下跌,而油价越下跌,卢布就越贬值。这是因为国际石油市场上油价的不稳定会使很多投资者将投向石油期货市场的资金转而投资美元,同时,石油价格的下跌又使俄罗斯经济的吸引力降低。因此,分析人士指出,只要国际油价维持在每桶90美元以下,俄罗斯卢布汇率就会继续下跌。
目前,市场预期美国经济持续复苏,推动美元不断升值,国际资本开始从新兴市场回流至美国,俄罗斯等国的货币面临下行风险。随着市场对卢布的担忧加剧,资本外逃的风险也将加大,投资者的恐慌情绪进一步升温,卢布暴跌便在所难免。
从经济结构看,因原油和天然气出口占到了俄罗斯全部出口的2/3以上,国际油价下跌对俄罗斯的负面影响立竿见影。俄罗斯央行数据显示,俄9月贸易顺差进一步收窄至130亿美元,为七个月新低。在这一时期内,出口额按年率计算的跌幅更明显扩至13%。华尔街投行摩根士丹利预计,原油价格每下跌10美元,就意味着俄出口将遭受324亿美元的损失,约占该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的1.6%。
曾是俄政府顾问的巴黎政治学院经济学教授谢尔盖-古韦伊夫分析说,俄罗斯的预算是基于未来3年每桶100美元的油价做出的,对经济增长也有一些较为乐观的假设。按每桶100美元来看,俄罗斯的预算可能在未来两三年维持平衡,可能会使用一部分储备基金,但不会引发太大的灾难。然而,以目前的油价水平而论,未来两年将是很大问题。
俄经济学家黑斯坦洛夫认为,过度依赖油气资源出口早就是俄经济的主要问题,而当前国际油价持续下跌,导致建立在高油价基础上的俄财政面临困境,同时令其外债偿还能力受到质疑。
此外,因乌克兰地缘政治危机导致西方国家对俄进行经济制裁,是卢布贬值的另一个重要因素。自今年3月以来,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对俄罗斯进行了多轮经济制裁,这些经济制裁涉及能源、金融和国防等俄罗斯经济的主要领域,对俄罗斯经济正常运行造成了打击。
就在卢布对美元汇率一度创下历史新低的16日,美国白宫还继续发难。白宫发言人乔西·欧内斯特表示,奥巴马总统将签署一项法案,涉及追加对俄罗斯的制裁。
根据美国国会日前通过的“支持乌克兰自由”法案,美国将给予乌克兰、格鲁吉亚、摩尔多瓦北约之外盟友的地位;对俄大型能源和军工企业施加新制裁;赋予奥巴马向乌提供致命或非致命武器装备的权力,包括反坦克炮和穿甲弹;划拨5000万美元专项基金,以从欧洲“回流”天然气的方式向乌提供紧急能源支持。乔西·欧内斯特说,“总统的确倾向于签署这项法案”,与此同时,关于新制裁是否最终“落地”,法案对此保留余地。
做空势力也是卢布狂贬的另一种解释。英国《金融时报》的一篇文章曾说,普京威胁要采取措施打击卢布投机者,“他呼吁俄罗斯整顿本国经济,以对抗他所称的境外敌对势力压垮该国的企图”。《金融时报》援引普京的话说,“我们已经要求央行采取措施,确保投机者不能再占这样的便宜,我们知道这都是些什么人,我们有手段来反制他们,现在是使用这些工具的时候了。”
不过,美国华尔街一些人士指出,投机行为仅占卢布下跌原因的一小部分,目前市场缺乏流动性,未出现投资机构大规模做空卢布的现象。有报道称,中信资本旗下对冲基金CCTrack首席执行官罗伯特·萨维奇明确表示,自己不相信有大规模做空卢布的行为发生,因为市场流动性不足,能参与交易的做市商的数量是有限的。萨维奇指出,大部分卢布的交易都是基于交割合约的,而不是非交割合约,“虽然目前非交割的卢布交易量在上升,但这不是基于投机,更多的是出于恐慌情绪”。
还有分析指出,俄罗斯疲软的经济形势降低了卢布的吸引力,中期内都很难看到大幅回升的可能性。在这样的背景下,无论是俄罗斯普通消费者,外贸交易商还是汇市投资者,持有卢布的意愿都降至低点。卢布折射出的俄罗斯经济状况是这样的:通货膨胀单边走高,经济呈现负增长,外资抽逃严重。俄罗斯央行本希望通过提高基准利率来抑制通货膨胀,但此举又进一步抑制了俄罗斯经济释放增长潜能,很有可能把俄罗斯经济推向滞涨。
币制钩沉:廿载卢布演进史
话说苏联时代,卢布与美元的比价最高达到1比2,卢布要比美元值钱。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生产急速下滑、物资匮乏、通胀严重,据说1990年可买一架钢琴的卢布数额到1995年底只能买一张报纸,俄发行的纸币最大面额达到过50万卢布。
上世纪最后10年,卢布兑美元也是一跌再跌。在此期间,俄罗斯经历了三次货币调整。第一次是在1991年,俄发行新版卢布取代苏联时期流通的卢布。第二次发生在1993年,俄罗斯宣布停止使用1961—1992年苏联版卢布和俄92版卢布,只允许流通93版新卢布。由于这两次调整都只是提前几天公布方案,而且规定必须在数天内完成,居民常常要排上几公里的“长龙”才能将手上旧币兑成新币。
1997年8月,时任俄罗斯总统叶利钦签署了《关于改变俄罗斯货币票面价值和价格标准的命令》。俄中央银行之后开始发行面值为1、5、10、50戈比和1、2、5卢布的硬币及面值为5、10、50、100和500卢布的纸币,新币1卢布与旧币1000卢布等值。
俄政府还决定,允许现行旧币在1998年一年内与新币同时流通;从1999年开始,旧币退出流通领域,全部回收;在2002年前的4年间,俄所有银行都继续接收旧币。这一年,俄经济走出底谷,工业生产多年来首次出现增长,外贸开始出现顺差,经济和金融的稳定使人们逐步恢复对卢布的信心,为卢布改值创造了条件。
1998年1月1日,卢布对美元的汇率变为约6个卢布兑换1美元。当年,金融风暴来袭,俄罗斯政府遭遇债务违约,外债还不上,内债没人买。据报道,当年8月,俄曾向西方国家试探借新债的可能,遭到谢绝。就连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第二批对俄43亿美元贷款也有推迟发放的危险。俄罗斯宣布暂不偿还欠西方银行的到期贷款后,外国银行纷纷对俄罗斯关上大门,甚至计划冻结俄银行在国外的资产。在国内,俄罗斯中央银行想发行10亿卢布为期两星期的债券,以重新启动债市。尽管这笔国债的年收益率达到30%至40%,市场上商业银行同期拆借利率已是200%,最高达到700%,导致发行工作根本无法进行。
在这样的背景下,1998年9月2日,俄罗斯央行宣布放弃维持9.5卢布兑1美元的浮动上限,当天汇率猛跌至12.8108卢布兑1美元,下跌17.8%,跌幅之大仅次于1994年10月11日的“黑色星期二”(24%)。次日,卢布跌至13.4608卢布兑1美元,9月9日跌至22.4卢布兑1美元。
进入21世纪的头一个十年,卢布兑美元站稳在28卢布兑1美元的水平,2000 年俄罗斯卢布年均汇率为1 美元兑28.13 卢布,2005 年为1美元兑28.28 卢布,经历2009年金融危机洗礼后,2010 年卢布对美元的比价维持在30卢布兑1美元的水平。在此期间,卢布对美元比价的最高点出现在2008年7月,为23.13卢布兑1美元。
在10年币值稳定的背后,是俄罗斯整体经济实力全面上升。世界银行公布的数据显示,在本轮金融危机之前,俄罗斯经济总量按市场汇率计算已进入世界前十,按购买力平价计算列全球第8或第7。危机后其总体经济水平有所下降,按以上两种计算方式,2009年俄罗斯在世界经济体中分别排第12和第9位。在此期间,俄罗斯中央银行曾宣布放宽外汇管制:一是彻底取消出口商强制性外汇销售的规定,二是将外汇业务准备金降低一半。
2007年,时任俄罗斯副总理的梅德韦杰夫表示,希望俄货币卢布成为世界储备货币。他在俄罗斯特维尔州会见全俄青年教育论坛的代表时说,目前卢布基本实现了可自由兑换,而俄罗斯的目标是将其变成世界储备货币。2010年10月,俄罗斯中央银行宣布,正式将卢布对一篮子货币(美元加欧元)汇率的每日自由浮动区间从原来的3卢布扩大到4卢布,同时宣布取消卢布对一篮子货币汇率的极限区间限制。
根据相关统计,从全年看,外汇市场上美元与卢布的比价2011年为1美元兑29.39卢布,2012年为1美元兑30.84 卢布,2013 年为1美元兑31.84卢布,俄罗斯币值同样相对稳定。
就未来而言,俄罗斯要想真正扭转卢布的跌势,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油价止跌回稳,二是俄罗斯与欧美关系缓和,三是俄罗斯央行斥巨资来支持卢布和加大银行间的流动性。还有分析指出,经历过1998年和2008年两次金融危机的俄罗斯有着丰富的经验和市场手段应对汇率震荡和紧张的经济局势,俄罗斯巨大的外汇储备也是支撑俄经济运行的保障。根据俄罗斯央行日前预测,2015年俄罗斯经济将萎缩4.5%至4.7%。
目前,恢复俄罗斯居民和外汇市场对卢布的信心是稳定币值的关键。俄罗斯前财政部长阿列克谢·库德林指出,卢布和股市的下跌不仅是市场对低油价和西方制裁作出的反应,更是对政府经济政策不信任的表现,俄政府现在需要重新挽回投资者的信心。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教授尼古拉·彼得罗夫则认为,当前最重要的是“不能让民众陷入恐慌”。
